石节子:一座被艺术了的村庄
石节子村 □资料照片
牛娅娅
生于1989年,青年作家。现居甘肃兰州。中学时代开始在《诗刊》、《飞天》、《黄河文学》、《作家通讯》等发表散文、小说作品。曾获第四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小说类青年奖。
一进石节子村,首先看到的是一条长着村长靳勒的脸的大鱼。我坐在那条黑色的甚至有点恐怖的鱼下,望了望这个只有十三户人家,却以现代艺术而闻名全国的村庄。石节子村家家的房前屋后都树立着巨大的、形态诡异的雕塑作品,每家的大门上贴着鲜艳或掉色的相同的海报,主题语是:“艺术和雨水一样重要。”
最初对这个村子有了兴趣就是因为一句与之类似的话,那句话叫做:“雨水比艺术重要。”出自于石节子村民靳女女之口,产生于德国卡塞尔的一家美术馆。因为这句话我才开始收集关于这个小村子的资料,发现所有的资料都集中在这个村庄的现代艺术里,甚至这个村庄现在被命名为“石节子美术馆”。
我出生于西北,生长于西北,我了解西北村庄的生活,可是这个村庄以艺术为名,是不是它和我的故乡,和我路过的、认识的那些村庄不一样呢?
2016年下半年,我踏上了前往石节子村定点生活的脚步。采访的第一户人家是村长靳勒家,村长靳勒是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副教授,据说就是在他的带领下,使这个村庄才有了今天的名气。去之前我和靳勒联系过,但是他正在筹备一场展览,不能与我同回村庄。
靳勒的家中,只有他的母亲和姐姐在家。在与她们的交谈中,她们不断的告诉我,艺术很重要,艺术改变了她们的村庄。但是什么是艺术,艺术改变了她们生活中的什么东西,她们没有概念。似乎除了村庄中的雕塑,她们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她们依然种着苹果、种着核桃、种着梨、种着花椒。她们告诉我一斤花椒买到了60元左右的价格。两个孩子不好好学习,没有办法只能外出打工,打工的地方是靳勒托关系找的雕塑厂。希望学一点东西回来之后舅舅能帮他们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我问靳勒的姐姐,靳老师把石节子村弄的这么有名气,你有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她说原来她想开一家旅馆,但是没开起来。当她不和我谈论艺术只谈论生活的时候,她那么朴实、可亲、可爱。
离题着“石节子美术馆”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一匹浮雕的大马。它的肚子圆鼓鼓的,金色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整匹马似乎正在飞奔中,马嘴张开着,不是在嘶吼,而是笑着的模样。一匹生长在黄土墙壁上的马笑的人心里都温柔了。我与同伴说:“艺术家到底就是不一样,你瞧这马朴拙的多可爱。”再走一段时间,就遇见了李元生,他和他的孙子站在家门口,招呼我:“到我家看看吧”。
正是收花椒的季节,他在家里晒花椒,一边照顾小孙子。女主人还没有从山里回来。他家的墙上也粘贴着很多照片,下面用铅笔标注着某年某月某位艺术家和他们家做了什么。他问我:“你看见村口的那马了吗?”我说看见了。他笑着骄傲地说:“那就是我女人画的。”那匹马的设计图,也粘在他家的墙上,那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画着和村口的马儿几乎一样的一匹马。我看了李元生家的屋子,看了他家收获的花椒,还有他为远道而来的艺术家们准备的被褥。总有一些艺术家来到这里就会住在村子里。他说上次来了一批上海来的艺术家,在他家住了几个,我问有赚到钱吗?他笑着摆摆手,每个人收的钱还不够之前为他们买被褥的。但是他也知道,这个东西得慢慢来,以后人越来越多了,才会挣到钱。我在他家呆了很久,想见的那个画马的女主人一直都没有回来,只好与李元生道别。走之前,我又一次询问,靳女女的家在哪里?李元生指着低处院子里的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说:“他就是靳女女。”
靳女女听到我们说起他,便抬头望着我们。我对靳女女一直抱着比这个村庄其他人都大的兴趣,我想听他说话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美术教授靳勒倾听的欲望。我小心地走过他晾晒在院子里的花椒,又躲避着他家的黄狗。他家的堂屋并不宽敞明亮,我和他坐在炕边上,他递给我一个他家种的白梨。我们的交谈当然从他的童话之旅开始,那一次包括他在内有四名石节子村的村民去了德国卡塞尔,参与一场以“童话”为名的行为艺术。说起那句著名的“雨水比艺术重要”,这个农村老头笑了,用他干枯的手抹了一把脸。这似乎是他一生中被最多人知道的一句话。我知道,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里都有一只保险柜,这是一名艺术家赞助给大家的,让大家把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靳女女的保险柜上还套着原来的纸箱子,这只柜子也是他珍重的东西,在他的柜子里我看到了他认为他最重要的东西,除了土地所有证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和他的德国之行有关,护照、机票、德国的钱币、一本因为他说了“雨水比艺术重要”当地媒体送给他的卡塞尔的纪念册。靳女女坐在我身边,翻开那本全是德文的纪念册给我看。我询问他艺术是否改变了他的生活,他沉默了半天才告诉我,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靳女女,也是我们唯一的一次相见。
在这里以艺术之名前来参观的人很多,艺术家们把村民当做这件巨大的行为艺术作品的构成元素,而他们无论这个村庄在外界有多么巨大的知名度,他们可以把“艺术”两个字时时挂在嘴边,但是他们始终都只是西北农村的一些普通的农民。
随着和村民沟通的深入,我觉得对这些村民有了更深的了解,我知道他们想得到什么,他们是石节子美术馆的艺术展品,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凡夫俗子,我能做的只是记录他们作为行为艺术品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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