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南雁荡

  　我出生在王江泾镇浔阳桥畔，幼年就随父母搬回到南雁荡西畔的朱铁港居住。童年与少年的时光，我都和南雁荡有亲密接触，感情之深自不必说。可现在目光所及，南雁荡却已消失不见，很是惘然。

　　南雁荡在王江泾镇镇西，毗邻苏嘉公路，是雁湖的一部分，里人因谐音都称之为“南漾荡”。又因它呈圆形，好似箬帽，外来的“客帮人”都叫它“箬帽湖”。

　　南雁荡不大，直径不过二里地，水域面积近千亩。西面有朱铁港和王家湾港接纳西来之水，东南有来龙桥港（俗称“海涎桥港”）接纳南来之水。出口只有一个，就是苏嘉公路的二号洋桥。南雁荡东泄之水穿过二号洋桥分成两支，一支经小桥港直往东汇入京杭大运河，另一支往北二百米与出浔阳桥的闻溪（即市河）汇合，向东穿过济阳桥（俗称圣堂桥）、郁家桥、闻店桥汇入京杭大运河。

　　南雁荡与北雁荡有一条不到二百米的荡埂相隔。这条荡埂便是现在王江泾镇南方纺织城西侧的一条东西走向的乡村公路的前身。

　　这条荡埂从我记事起就是一条石堤，宽约三米，上有三座石桥，里人分别叫东桥、亭子桥、西桥。东桥较小，为一孔石板桥；西桥较大，为三孔石柱石梁桥，石柱由五块长条石并列组成，柱顶设雕刻纹饰的帽梁石，上置五块长条桥面石板，东西两孔桥面与中孔桥面略有坡度，桥面两侧有护栏石，东西两端各有十来级石阶。西桥下的水道较深，是南、北雁荡的主要通道，南来北往的船只都从此过往。亭子桥因桥上有亭子而得名。亭子桥也是三孔石柱石梁桥，但没有西桥高，所以上、下桥的石阶不过六、七级。桥面也是由五块长条石平搁而成。中孔桥面四角各立一根约三米的石柱，上面搁桁梁，配椽子，覆瓦片，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子就坐落的桥面上。石柱上镌有阳文楷书楹联，其中朝西的一副：“一泾横连吴越水，三桥平搁白苏堤。”虽事隔多年，我尚记忆犹新。一座亭子建在桥上，这在水乡也不多见。中孔桥面两侧有护栏石，可供行人小憩或观赏湖景。遥想当年，若烈日当头，能坐在亭下歇脚，既免日晒，又能享受荡里吹来的习习凉风，何等惬意！

　　记得东桥东堍有一座凉亭，亭中原有一块石碑，可能是记载建造石堤和三桥的经过。我记事起凉亭已破败，不久就倾圮。西桥西堍有一座庙宇，说是供奉杨姓老爷，里人每逢初一、十五点烛焚香，祈求老爷保佑平安。

　　一条石堤三座桥，桥有亭子景色妙，两边是碧波浩渺，还有凉亭庙宇点缀两端，这等景致何其美耶！这就是王江泾的“亭子三桥”，也是从前此地名闻遐迩的闻湖一景。

　　记得小时候，冬天似乎比现在冷许多。每逢寒潮来临，气温骤降，碰到无风的夜晚，寒潮会把整个荡冻成一面大镜子。早起的行舟者必须一人站在船头用竹篙奋力敲开冰面，摇船者奋力摇橹推开碎冰方能前进。倘遇上刮大西北风，北雁荡上后浪推前浪，一浪高似一浪，滚滚而来的浪头拍击石堤溅起千堆雪，顷刻，滴水成冰。一夜下来，可爱的冰凌竟在石堤上长上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看到的冰凌竟有二尺多高，晶莹剔透，高低不一，煞是好看，更是难得一见。

　　当年的南雁荡湖水清澈，水质明净，鱼虾丰富。荡边水下栖息着的螺蛳和蚬子甲壳上的纹路明晰可辨，水鸟也在荡里自由自在地漂浮。记得在二号洋桥南雁荡的出口处，有捕鱼者在此设置一只横港大罾，因东泄之水只有这个出口，鱼儿在此洄游频繁，所以只要绞盘启动，罾起水面，总能看到罾底有白花花的鱼儿在跳跃。遇到黄梅雨季白鱼过境，三五斤的白鱼罾罾不会落空。

　　上世纪五十年代，国营王江泾渔场在南雁荡养过鱼。他们放养的鱼苗大多是青鱼、草鱼、鲢鱼、鳙鱼等四大家鱼，一般经过两三年都能长到三、五斤。冬天，渔场来牵荡，那可是一场大戏，四乡八里的村民都要来看热闹。头天，渔场工人先把渔网沿荡周边撒开，等于把整个荡包围起来，然后十几个人站在岸边齐心合力拉网缆，慢慢把网的范围越拉越小，这过程一般要两天时间。好戏就在第二天，等网被拉小到一定范围，鱼的密度就越来越大，开始相互拥挤，再加上受到惊吓，一条接一条跃出水面，船上的工人就直接用“大海兜”往水里抄鱼，一抄就是三、四条。岸上看热闹的人按捺不住兴奋的情绪开始大呼小叫，而渔场的工人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股围湖造田风不知从哪里刮起。

　　忽一日，东大营的部队来到南雁荡，他们在各个出入口筑了坝，安起水泵日夜抽水，一个礼拜竟让南雁荡的荡底见了天日。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让南雁荡变成良田，这是“以粮为纲”的年代，谁会计较湖荡的蓄水调节功能。他们拆除荡埂上的三座石桥，把荡埂加宽通行汽车，这是“破四旧”的年代，又有谁会怜惜这“亭子三桥”。

　　从此，南雁荡消失了。再后来，商品经济的大潮滚滚而来，南雁荡的良田又被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挖出的上百只鱼塘。他们把鱼塘租给水产养殖户，鱼虾又回归南雁荡，只是它们已经难以再享受南雁荡原来的自然水体了。